深度｜南京新农民：种子破土的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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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正逢小满，清晨四点醒来，推开门，一阵凉意带着郊野特有的新鲜迎面而来。在南京西南边的高淳山区，家庭农场主魏清就着星光踏着露珠开端劳动。

北方的小麦尚在“小满”中，在南北交汇处的南京，小麦和油菜已老练到最丰满，农人进入抢收抢种的农忙季。

10年前，魏清是小有成就的工厂老板，抱着玩玩看的心态回高淳老家流转了两百多亩地，这一试，饱经“含辛茹苦”，换得“面貌一新”。和他相同进入农业的其他出资者先后赔本撤离，终究被这个陈旧的职业碾成“炮灰”，业界描述“阵亡率”超越99%。

这不到1%、有如种子相同的“魏清们”寥寥无几。他们经历过什么，才干成为万年我国农业迈向新阶段的引领者？

从不会种田到改动种田

清晨睁开眼，魏清榜首件事便是跑到谷仓查看油菜籽的烘干状况。上一年秋季，榜初次大面积全程机械栽培油菜，操作手对油菜烘干不熟悉，魏清怕有闪失。

从谷仓出来，天未亮，魏清一个个联络农机手和暂时帮工，执行当天的作业地块。不舍得用上几分钟去吃早饭，他拎着水瓶抓上两包饼干跳上拖拉机。3000多亩的油菜、近千亩的小麦要赶忙抢收，6位机车手、4位老农，如果干到深夜，均匀一天能完结400亩的作业。5月底要按期插上榜首批水稻秧，农场昼夜不息。人睡了，烘干机还在不断地转。

地要空出来，撒上底肥，再旋耕翻地。接着上水泡田，然后把田块整平打浆，最终插秧。一个环节慢了，全盘落后。比及4000多亩的田里都立上了青青的稻秧，这才干喘口气，开端新一季水稻的栽培。

到卯时，拂晓天明，魏清开着拖拉机往田头驶去。前一晚他在田里忙到快深夜十二点才回到家，又去烘干房查看完油菜籽的烘干作用才回房睡觉。一晚只睡了两个多小时，但他精力丰满，乌黑的脸庞上，双眼目光灼灼。

这位中年新农人浑身是劲。他的实验成功了！就在上个月，央视《新闻联播》报导我国农业科学院油料作物研究所（简称“中油所”）培养的新种类“中油杂501”每亩单产到达419.95公斤立异高。这也是魏清和中油所协作实验的种类。上一年他初次高密度栽培油菜，还将传统的油菜人工移栽改为飞机直播和机具直播，栽培功率从每人每天种一二亩别离提高到300亩和60亩。这季油菜收割，千亩演示基地选用机械一次性收成，并实收实测，亩产油菜籽从150公斤提高到261.95公斤。

种田，魏清一向跑在最前列。2012年回乡包地时，他没把种田放眼里，办工厂跑出售，农人干不了的活他干得顺风顺水。返乡看到村庄好好的田一年比一年荒得多，这位“小老板”想着不如包一块地试试。虽是农家子弟，魏清并不会种田。前两年接连赔本，十分困难把握了种田的套路，含辛茹苦种出的大米却卖不出去。卖给米厂，米厂稳赚不赔，凡是行情欠好，赔本的便是“汗滴禾下土”的农户。

凭什么亏的永远是农人？魏清不服。向老农学种田，却要走一条长辈没有走过的路。千百年来，农人的大米如同原材料，只能处在产业链最底端，赢利被后道环节占去。魏清要把大米变成商场上的终端产品。他想过在某宝上开店，3万元开店，竟然要两万元买点击量，不接受这种玩法，这位新农人抛弃了网店。又到上海，参与农展会，带上最好的大米，却无人问津，只好白送。他不甘心，跑到居民小区，支起电饭锅现场烧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米香，居民纷繁过来品味，魏清一个个加上微信。那一次，送出去的大米有3700斤，卖出去的不到500斤。

就在魏清认为要沦落到“穿戴长裤进来，亏到短裤出门”时，接连有人在微信上联络买米，他的米很快不愁卖。他抓住注册了“禾田越光”品牌，栽培面积接连扩展，从200多亩增加到4300亩。他还牵头树立高淳禾田越光农业栽培专业协作社，带着周围农户一同干。贴上“禾田越光”商标的大米均价在5元以上，又引入大米加工线，加工胚芽米，十几块钱一斤还不可卖。一斤米哪怕多两毛钱，100亩地，农人就能增收两万元，从前为卖米忧愁的社员，现在只需专注种好地，一年收入十几万元有确保。

“禾田越光”质量拔尖自有道理。看上去是农人的魏清，视野之高超乎幻想。他自费去日本、以色列等多个国家调查人家的农场主怎样做农业。“他们很朴实，便是要种出最好的东西。”魏清信任，技能渐渐都会把握，农场主的专注精力是国内新农人最需求的质量。

胸中装着世界的魏清，不时开习尚之先。无论是插秧机、收割机，各种耕具、各种新产品，他都带头试。他榜首个吃螃蟹引入无人机统防控制田间办理，斗胆改善数百年来的油菜栽培技能、栽培形式，引入新种类。粗算下来，为种田他投入上千万元，置办了60多台巨细机具，而花费最多的仍是研制。他在农场树立温室实验室，先后和科研机构实验了6个油菜新种类。本年大规划试种大获成功，他振奋得一扫连日来的疲乏。

“搞完这季农忙，出产的事我要甩手。我专注干两件事，推行品牌拓宽商场，引入新种类。”两位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回乡跟着魏清参加协作社，魏清能腾出手去做三产。

“新农人对新一代栽培技能、新机械的把握已进入安稳轨迹，下面新农人能否更进一步，就在于能否把握商场话语权，能否把握出售的主动权。”魏清津津乐道地描绘着他抱负中的新一代农人的容貌。

那个深夜他在马路上铺开稻谷，暴雨突如其来，100多天辛苦的收成全浸泡在泥水中；又一个星夜，他从地里拖着疲乏身躯回家，不小心摔进水塘差点被淹死；他跑到城里推销大米，在一个小区一个小区间被驱逐；足不出户，漂洋过海，住最廉价的店吃最廉价的饭；每一次测验探究，周围人不理解乃至讪笑……过往10年，多少痛苦，多少泪水，如同那些心痛、懊丧和失望历来不曾发生过，现在的魏清眼里只需未来的农业，未来的农人。

前行、感恩、考虑、立异，魏清足足花了半年时刻，提炼出八个字，这位新农人期望每一天都朝向自己要去的方向。

从逃离村庄到成为农人

王金美的方向是让我国兰花走进千家万户。现在要做的是，让兰花走进她地点的村庄。

南京江宁区湖熟大街钱家村河庄，王金美的家在这儿。29年前，20岁的王金美下定决心脱离村庄。她应聘到中山植物园，边干活边学习养花。6年后，辞去职务开花店，这位农人的女儿要在城市拓荒自己的作业。干事勤劳、待人诚实，又懂养花，王金美生意兴旺。又是6年后，积储可观的王金兰和朋友们抱团进军农业，他们在江心洲做农庄，到龙袍包地种树养鸡。

这是一伙刚在城里取得成功的年轻人，自认为他们既清楚城里人的需求，又了解村庄的优点。长江的小岛，江边的林地，满足降服城里人的胃和心，几个人雄心勃勃，简直倾其一切，要大干一把，大赚一把。

很快，他们就领教了看似大风大浪的农业其实随时都或许掀起大风大浪。从2004年开端，国内接连呈现禽流感感染病例，一时禽类农产品包含鸡蛋，很多滞销。“那时30多岁，上有老，下有小，不敢想明日怎样办。”到底是农人的女儿，王金美能喫苦。每天深夜还在林子里给鸡打疫苗。这次勤劳也失灵，干得越多，亏得也多，数万只鸡，每天产蛋两万多枚。一大早就要出门买筐腾当地装蛋。2009年春末夏初，林子里的杨树出落得枝繁叶翠，王金美的心却快要被烤焦成灰。40多万枚鸡蛋堆着卖不出去，当地村干部找来媒体，面临镜头，王金美手足无措，她说只需市民需求，哪怕不要钱，她乐意把鸡蛋送出去。

很多电话打来，没有白要的，都是来买蛋的。那时物流不似今天兴旺，哪怕是十几只蛋，王金美也开车去送。鸡蛋不值钱，来回的时刻和油钱，王金美耗不起。

2012年，在闯入农业7年后，王金美下定决心止损，她把龙袍的农场转让，这时她负债近800万元，除了典当房产向银行贷的款，还有向亲朋好友借的数百万元，全被她砸在长江边的这千亩林子里。

未来怎样办？那时的王金美还没有条件去想未来，眼下一天天的吃用花销更急迫。一家人协商，只需回村庄老家。好歹那儿有口饭吃，不要房租，本乡本土需求什么能够先赊账。

回到从前一心想远离的河庄，王金美租了100亩地，在爸爸妈妈的协助下，起早摸黑种菜卖。

“能活下来后，我又想创业，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王金美需求一位辅佐办理菜地，她好专注跑商场。听说有位农校毕业生，为人结壮，王金美找上门。她怕人家嫌农场规划小，一见面就许诺，“你定心，农场哪怕一分钱不赚，你的薪酬一分钱不会少。”年轻人来到农场一干就干到现在。

有人办理后方，王金美第二年就全国跑。10年前的壮志又回来了。不过这次王金美没有激动。她看中了我国兰花。“我会莳花，了解花卉商场，再不或许像当年无知无畏一头扎进去。”从2016年到福建、云南等地调查，到2018年开端种兰花，这次王金美做足了预备。

10年再动身，王金美不再像曩昔那样只估计投入和赢利。她谋划着让更多人参加到我国兰花的作业中。她四处找艺术院校的教师为村里做村庄规划，在村庄庭院中融入我国兰花。“村庄也在失掉特性，咱们村要有自己的特征。”她忘不了到福建朋口镇调查，那有数万农户由于栽培兰花而成为富裕之家，她想把农人拉进她的作业地图。

离王金兰的农场不到30公里，比她小10岁的张静，相同把和农人打好交道作为农场展开的要害。2011年，张静辞去南京城里的作业，怀揣着两万元存款回横溪老家种西瓜。“我是村庄人，但回到村庄干事，才发现我和那些老农人方枘圆凿。”张静爱学新东西，喜爱测验改动。就说西瓜和玉米套种，三令五申，一排西瓜，两头各套种一排玉米。第二天到地里一看，仍然是一排西瓜，一排玉米。“没有你这么搞的，两头玉米，西瓜怎样长？”老农一辈子种瓜，理直气壮。张静退一步。“按你说的种一段，其它的按我说的做，丢失全算我的。”张静不想再争论，让现实说话。就这样一点一点陪着老农们改动。

不能无视农业出产中的“约定俗成”，但“约定俗成”未必便是对的。南京市蔬菜花卉科研院离张静的农场就几里路。但科研所的人说，科研地点横溪二三十年，张静是榜首个常常来讨教的农人。张静先去学，再回来教农人。周边的农人学会了用可降解地膜削减杂草和虫灾，学会了给西瓜翻身让甜度均匀……多少回合下来，张静不再和农人讲理，“农人跟风能力强，你赚得多，他们天然会跟上来。”

想要赢利高，光东西好不可，更要卖得好。卖给大批发商场没赢利，当年把菜拖到镇上集市，一整天卖了百把块钱，还不可收菜的工钱，更对不住她在地里就着洁白月光干到旭日东升。张静在江宁城区中心开了两家直营店，本地地头菜，新鲜口感好，价格比盒马高，居民天天排队买。

种田11年，张静的农场稳健向前，一向维持在120多亩的规划，死后的军师团对她影响很大。有些当年出资农业的城市白领和“老板”在“铩羽而退”后仍难忘情于农业，经常点拨这位小妹。几位企业高管投入上千万元搞农场，最终以100万元易手，农场至今未妙手回春。长辈踩过的雷、入过的坑都是张静前行的指引。

从养出好鸡到修正天然

很屡次，外人认为秦俊的有机农场搞不下去了。今天，在南京北边，六合区三友湖下的秦邦吉品有机农场成了全国农场的模范。

2006年，在奢侈品职业掘到“金”的秦俊出资办鸡场。他的主意很简单，养出不打抗生素的鸡，家人需求，商场相同需求。一年拓荒后，农场饲养的一万多只鸡由于不必抗生素开端很多逝世，饲养专家束手无策。秦俊开端理解，不靠抗生素要能存活，鸡群本身要有强壮的免疫力，农场要有强壮的病虫灾防护系统。

16年曩昔，农场繁殖滋生出500多种生物，每一平方米的土壤能找到上百条蚯蚓，上万只公鸡和母鸡，近百头黑猪，食用农场栽培的蔬果，一年鸡场排泄物1000吨，悉数经过农场自产的生物制剂降解成有机肥，鸡舍猪舍不需求人工打扫，没有任何异味。整个农场1500亩，构成闭环的种养循环系统，完成零污染、零排放。被确定为国家级有机食物出产基地，目前秦邦吉品一切鸡、鸡蛋和水稻、玉米、大豆、蔬菜等产品取得世界最高规范的德米特有机认证。

放眼望去，整个农场大树接连不断，灌木林杂草丛生，池塘水草布满，时不时有野鸟掠起，野兔蹦出，野鸡一闪而过，还有找不到来路的各种虫鸣和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芳香……除了那几栋康养小木屋，你找不到显着的建造痕迹，如同一切都是本来的姿势。可是为这“本来”的姿势，十多年来秦俊卖了多套房产，四处筹钱，已投入了8000多万元。

来自杭州等地的学生接连多年来这儿展开农学活动，一住便是一两个星期。孩子们赤脚下田，在耕耘中学习几许，知道田地中的物种，泥鳅、螺蛳乃至蚂蟥不再是文字，而是就在眼前，随时能抓在手心，它们本来便是人类的老朋友。晒黑了，累坏了，孩子们的胃口变好了，大人、孩子们都盼望着下一年再来。

进入秦邦吉品农场的人都会感叹，这便是他们心中抱负农场的姿势。秦俊笑笑，弹指间，过往艰苦好像灰飞烟灭。后边的人要做有机农场，他知道怎样去做，必定不会像他要受那么多苦。

调查者说新农人走新路

小满那天，朋友圈里的“物至于此，小得盈满”满得要溢出了手机屏。

那不过是现代人困在交际圈里的“节气”。热心发“小得盈满”的人顾不上重视离他们最近的农田和最近的农人。几十公里外，农人们正在抢收最丰满的小麦和最老练的油菜籽。

即使进入数字社会，二十四节气的真实主角仍然要忙到夜以继日。

一万年前，不知谁丢下榜首颗种子，人类学会了栽培，从而从收集和打猎年代进入农业社会，全面敞开绚烂的人类文明。

考古学界的开掘标明，我国长江中下游地区是人类最早驯化水稻的当地。南京那几位中年新农人无不脸庞乌黑、目光明澈，那是只需经年累月的阳光和雨露才干雕塑出的容颜。不光是这些，在各行各业中，他们独具的魅力，还在于他们周身散发着难以言说的、不易界说的特有气质。

这实在是一个陈旧的职业。人类进入工业社会不到300年，信息社会不到50年，数字社会也就近10年的时间。可是农业，我国的农业已有上万年。

猎奇那几位新农人为什么能成为下乡工商本钱的寥寥“幸存者”，更乐意考虑，数字社会，咱们需求怎样的农业？

那些年的涉农者，大多是工业和商业范畴的获利者，他们以成功者的姿势进入农业，以其他职业的思想从事农业出产。他们认为引入了技能，扩展了规划，用上了机械，就能够发明速度，迎候丰盈，斩获商场，继而具有财富。

祖先描述，夫稼，为之者人也，生之者地也，养之者天也。也便是说，庄稼要靠人的辛苦劳动和六合的生养。这画龙点睛农业文明的精华。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最大的不同在于，农业要“养”，农业面临的是有生命的天然物，它的产品是一天天长出来的。如果说，农为邦之本，那么符合地利、地脉和物性则是农之“本”。

误解了农业的进入者都付出了价值，那些坚持到今天的新农人，像是已融入到天、地、物的节律中，不敢对阳光、雨水有一点点慢待，不敢对土地、河水有任何高傲，不肯对功名愿望有太多放纵。他们深谙陈旧的农业规则，又冲在最前沿，紧盯最先进的技能，具有磐石相同坚韧、阳光相同的热心，本来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是那种既源自农业文明又带有现代气味的共同气质。

他们是万年农业的新种子。从他们开端，我国农业从头走向高昂而立。大型机械化，适度规划经营，现代物联、网络等新式技能……看上去现代农业是全新的，但仍然秉承自古以来符合地利、地脉和物性的理念，遵从不漏耕、不立伐、不跑茬的精耕细作的老法。

他们挑选成为农人的传人，却要走出新的路。

颜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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